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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F]The Hypocrite

深秋将致,满目所及似乎皆为萧瑟之色,丰收时节以过,徒留空落的枝杈,等著在第一拨到来的初冬的风中抖落最後一片枯叶。
但无论诗人如何渲染这独属於秋的悲凉惆怅,万圣节却依然如期而至,这是一个装点在黑暗中的绚烂色彩的节日,人们相信,或许,死去的人们想要回归尘世,只是想要再见一次那个最重要的人……


不二在这座平静的小镇担任牧师一职已有数年,因为人随和,待人亲切,在小镇中颇有人缘。正直万圣节前夕,镇上的孩童都如往年一般聚集在教堂内,听不二讲万圣节的故事,然後在不二的指导下用南瓜制作“杰克灯”,并且一同装点教堂。

万圣节之夜,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年轻人聚集在酒吧参加一场装饰於华服与面具下的狂欢,孩子们则手提著“杰克灯”流窜於大街小巷,敲开一家又一家的门,异口同声得喊著“Trick or treat”。
相比之下,虽然收到了化妆舞会的请柬,但并没有前往打算的不二的教堂既显得有些冷清,毕竟节日还是应该和家人一起度过的。将一大把糖果放进小女巫的黑斗篷中,看著小孩子蹦蹦跳跳离开的身影,想著曾几何时也有过三个孩子在万圣节的夜晚分食著讨来的糖果,并且互相取笑残留在嘴角的果酱糖渍。却不想现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个留守於这空落的教堂内。
不二突然轻轻笑出了声,稍稍顺了顺牧师服宽大的下摆,便丝毫不介意得坐在了教堂门口的石阶上。传说,万圣节是死去的人们回归阳世的唯一机会……


手冢今天并没有要袭击人类的意思。他常年游历在外,也只有在每年的万圣节前夕才会回去参加必须的长老会议。穿过小镇因万圣节而万分热闹的街道,通明的灯火始终不是血族的喜爱之物,但手冢也只是以一个赶夜路者特有的肃穆,为这喜庆的节日添上一抹格格不入的深沈之黑。
但,即使是刻板严谨如手冢,存於俗世千百年阅人无数,似乎也仍旧无法预测到下一秒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好比如一个突然从黑暗中的小巷直冲出来手里抓著“杰克灯”的小孩一头撞上自己,并且因反冲力而一屁股跌到地上,糖果零钱洒了一地,南瓜灯也跟著滚落到了一旁。
纯属意外,以手冢的能力要躲开一个向他直扑而来的吸血鬼猎人那简直就如同曲起一根食指一般轻而易举,但他这次却没能躲开一个向他直冲而至的人类小孩。
小男孩起初似乎是被这一下撞闷了,呆呆得坐在地上,眨巴著杏圆的大眼直愣愣得盯著站在自己面前身材高大,穿一袭黑色斗篷,居高临下“怒视”著他的面色冷峻的陌生男子。
3秒锺後,
“哇────────!”哭泣的导火索不知是跌倒的疼痛还是可怕的陌生人叔叔。但反正小男孩放开嗓子,眼泪如泉涌般从皱起的眼角滑下,哭得好不卖力。
或许实在是太久没有和如此单纯的孩子打过交道,一时之间手冢竟也就如此杵在当场。
而这一幕也正好被坐在拐角处的小教堂门口的不二神父看得一清二楚。

“哎呀哎呀,一个大人居然和孩子抢糖吃……”促狭的语调,中性的嗓音,陡然插入了孩子单方面越发不可收拾的哭泣声中。
手冢转过身的同时,不自觉得皱了剑眉,他不想因不必要的麻烦而耽误自己的时间,因此这一个微微的蹙眉是对自己没有立时离开的不满。
在成年男子中不能算得高挺的身材,被宽大的牧师袍整个罩住,脖子上连缀著简易十字架的银链在夜晚灯光的反射下璀璨闪烁。或者说,这是手冢在这座小镇中最极力避免冲突的人,原因无他,神职人员的灵感高於普通人,轻易便可感知到隐藏在那一袭夜黑斗篷下的秘密。但随即,手冢的注意力似乎被别的吸引了去……那一汪冰蓝与记忆重合……

血族麽?不二本并不想与其产生冲突,因为毕竟谁也不想在这万圣佳节发生流血恐慌事件。甚至不二心中暗自希望吸血鬼先生今天已经祭过了五脏庙,只是偶尔路过并无觅食之意。但当他看到那个冷不丁冲出来的孩子时,心还是不由自主得猛跳了一下,尤其是在看到那被撞到的血族目光中所透露出的冰冷时,更是大觉事态不妙。
那麽,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救下吧……

不二似是无视了手冢的注视,他径自走到那尚跌坐在地号啕大哭的孩子面前,将其扶起,拍净身上的灰尘,并且慢慢捡拾起散落一地的糖果硬币。不二自觉心跳有点过速,他不知道吸血鬼何时会突发攻击,到时他定是招架不住,毕竟他只是一个边陲小镇的小小牧师而已。加之孩提时代留下的阴影,不二抓著一把糖果的手心已一片汗湿。但即使如此,优雅而从容的不二牧师依旧面带微笑的一边安慰著仍在小声啜泣的小男孩,一边将糖果替其塞回口袋。

“你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哦,不可以再动不动就哭鼻子了呢!”从口袋内掏出一支棒棒糖,递给小男孩後,不二便催促著他快些离开。却不料就在小男孩刚要离开之际,一直未曾发话的手冢却突然出了声,“你掉的东西。”从斗篷下探出的手中递过一枚成色上佳的金币。小男孩看著本不应属於自己的东西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水痕未退的双眼莫名得望著眼前依旧神色冷峻的男子,须臾倏然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这个不是我的,叔叔你搞错了。”说著又是在身上一阵摸索,掏出一颗包装精致的糖果,“刚才撞到叔叔真的很对不起。”将糖果放到面前的大掌上,“叔叔,万圣节快乐!”接著,便是一串丁丁当当的声响伴随著孩子奔跑著消失在小街尽头的身影。


不二看著那指节分明,手指修长,纹路明晰却显得过分苍白的手掌上的那枚金币和那颗糖果,原先的紧张不知觉间竟已去了大半。对於素来狷狂血腥而残忍的血族来说,方才的行为是否是另一种层面的过激?!但可以肯定的是,起码眼前的吸血鬼先生并没有袭击人类的意思。
“倒是头一次看到那麽和善的‘吸血鬼’叔叔呢。”万圣节的夜晚,人们各个奇服打扮,而听不二的口气,似乎是错将手冢认成了参加完化妆舞会的行路者,但那个微笑却又是如此的意味深长。
手冢面上仍不动身色,他收起手掌,“你不用紧张,我不会袭击这个镇子上的人的。”
小心的试探被轻易戳破,不二有那麽一瞬间的怔忡,随即恢复,笑容依旧不改,“我对我的失礼道歉,但因为你们前科累累呢。”
对於不二的话语,手冢剑眉一挑,仍旧只是道“我说过不会便不会。”
“口说无凭。”不二的话语正在一步步逼近底线,心动过速的感觉再一次袭来,但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一种好奇与兴奋的混合产物。
将视线移至那枚足以泄露秘密的金币,手冢微微压低了声音,“你应该知道我是何身份。不要试图挑战自己无法控制的事物。”
不二嘴角的笑容情不自禁的上挑,他冰蓝色的眸子毫不畏惧的迎上那古老的穿越时空的茶金色双眼,晚风下他额前的碎发微微颤动,以一种灵动的姿态扫过那清澈透底的蓝,“这是来自善心吸血鬼叔叔的‘忠告’?”
弦外之音似乎是眼前的小牧师并不太情愿接受这个忠告,但手冢显然并没有继续耗下去的打算,“接不接受随你。”言罢便准备转身离开。
“等一下。”无视手冢眼中越发鲜明的冷冽,不二只是掏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然後将随身的所有糖果都一古脑塞了过去,以一种强硬的态度,迫使对方接受。他的笑容又回复到了之前的温和,说道,“无论如何,谢谢你放过那个孩子和……我……”一个休止,“还有整座小镇。我们可没有那麽多钱去聘请吸血鬼猎人。另外,万圣节快乐!”不二不知为何,直觉眼前的血族略有不同,却又说不上个所以然,便只能任由疑惑的思绪在脑际翻滚。
手冢只是看著眼前的人,神色意味深长,似是超越了时间与空间,与过去的某时某刻衔接,包含了许多,无法捉摸,猜测不透。敛起些微的思绪,手冢只是把自己的名字,轻易的告诉了一个人,却又像是捉摸了千万次的决定……
“手冢国光。”
不二牧师嘴角的笑容又一次改变,这一次却是如此的微妙,“不二周助,幸会。……不过,手冢先生,你难道没有想过我给你那些糖只是为了蛀掉你的牙,好让你不能再袭击他人麽?”


那一次几乎是在刀刃上舞蹈的谈话就在不二牧师这样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颤音”中落入尾声,当天边炸开第一朵烟花时,眼前冰冷的血族以消失不见。不二随手把粘湿的掌心在身上的长袍上来回抹了两次,并且在心中默念了一段祈求主原谅的圣经。然後在准备离开时,瞥见了那枚静静躺在夜色中折射出足金光芒的金币。心想许是方才给糖果时落下的,不二便俯身捡起,既然不能堂而皇之的作为流通货币,那就当作是一个小小的纪念吧,他或许是全世界唯一一个给吸血鬼伯爵送糖的牧师。
而千百年来不曾再尝糖滋味的手冢,或许会在被糖蛀掉牙齿之前,先被那口味诡异的芥末糖给呛死。那冲鼻辛辣的味道,几乎让身为冷酷无情的血族的手冢都不禁替那些在不二那里领糖果的孩子捏一把冷汗。但其实,手冢只是想从这颗糖果中确定些什麽……



再见手冢时,已是翌年初冬,早已过了万圣节,气候急转直下的寒冷,一入夜家家户户便都点起暖炉,不再出门。不二并不太乐意自行打点过冬的烧炭与柴火,花几个小零钱,聘请镇上乐意赚零花的孩子替他去打点这些小事,抑或是打扫礼拜堂。
很多事冥冥中自有安排,上帝不曾放过你,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无用。不二事後常这样想,那天即使汤姆没有拿走金币,也许过不了几天托尼也会拿走。那枚雕刻著展翅!翔的苍鹰的金币,也许一直都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离开,去揭开之後的幕帘。

那天预定要替不二扫院子的乔治翘了班,听前来礼拜的街坊说起是一大早和朋友进了山,看来是早就将自己的工作给抛诸脑後。
於是,不二只能认命的等到信徒们离开後拿起许久未用的扫帚去清除前天半夜里下的第一场初雪遗留下来的残雪。
不二从不曾去衡量或在意自己身为神职人员所拥有的所谓灵力,比起这飘渺不定的悬乎说法,不二更偏向於说自己的直觉比较神准。比如说,他现在一边扫著雪,一边微微感觉到有事将要发生,然後教堂後院破旧的木门被敲得“咚咚”直响。
不二冰蓝色的眸不自觉闪过一丝异色,来者不善,从这充满攻击性的拍门声中便可知一、二。从容得将扫帚置於一旁,掸一掸黑色牧师袍上的些微雪粒,走上前拉开木门的门栓,笑容已调整到完美的独属神职人员的温和平静。
丝毫不为眼前充满戾气的一群不速之客所动,不二牧师打开一条间缝,礼貌得行礼,询问众位来此地有何要事,并同时在胸口缓缓划了个十字。
为首的男子左眼角上横亘著一条触目惊心的疤痕,身裹深色披风,僵硬的发梢上粘著细小的雪花。一种急不可耐的气氛在来者的人群中扩散,显然,不二的慢条斯理让他们难以忍受。
男子以眼神示意身後的众人群安静,然後深藏在斗篷下的手掌探出,五指扣著一枚古铜色的徽章,并且仿佛生怕不二看不清般还特意凑上不二的面门,几乎贴上他的鼻子,动作粗鲁。
“我们是中央吸血鬼猎人联盟,奉命来此地捉拿肆虐的吸血鬼。要借你的教堂做临时司令部。”
不二并不为其所迫,他依然优雅的微笑,颔首行礼,虔诚得捏著手中的十字架,“可是我们小镇并没有血族肆虐。”
“等到你知道,就为时已晚了,牧师。”男子手起手中椭圆形徽章,随後接过身边另一人递上的另一份文书,并将其直接地给了不二,“这是教廷的命令,你必须服从我们。”
不二接过纸卷,解开上头的红丝带,展开,约略扫过这些公式化的文字後,心中已有眉目。惊动教廷高层与中央吸血鬼猎人联盟,看来此次的目标物非同小可。再不动声色的瞟过眼前一行约30人左右的庞大队伍,从那些犹如勋章般的疤痕上也可了解到,此处应该都是联盟中的精英好手。
不二收起纸卷,依旧不厌其烦得划十字,颔首行礼,然後才拉开木门,侧身让他们鱼贯而入。手中银色的十字架虽然自始至终握在手中,但却怎样也无法温暖,而似乎只有那一阵阵从指尖透入的冰冷在警告著不二必须的冷静,压制下长久以来抑於心底的情绪。
不二周助,又怎会忘了那枚以活人鲜血泅染而成的古铜色徽章……

中央吸血鬼猎人联盟,这个响当当的名字下却隐藏著不堪入目的斑斑劣迹。原本吸血鬼猎人均是以家族为传承,古老的吸血鬼猎人家族在月色下舞蹈上帝的救赎,拯救民众於血族的利牙之下。但毕竟这样的家族数量颇少,更有不少已步入没落。於是各地民间便不断出现未继承血统也未接受过正统训练的“猎人”,他们全凭一己之蛮力来消灭血族,随後中央吸血鬼猎人联盟便由此诞生,并且势力逐渐壮大,更受到了教廷的认可。因为比起孤高难以操控的古老家族,这群乌合之众就如同手中的牵线木偶般,可使其随心所欲的舞蹈。

小镇上的生活继续,只是那群鸠占鹊巢的“猎人”不再允许孩子们来替不二打扫送柴火烧炭,他们甚至不允许任何人再靠近这座小教堂。理所当然不二成了被使唤的对象。而也正因为如此,当端著炭盆进入到“猎人”们的首领的房子内时,他轻易便瞥见了那枚被随意摆在床头几上的苍鹰金币,那沈静深邃的光芒以及精致细腻的雕刻,不二几乎第一眼便认出了这枚自己在几个月前便丢失了的金币,这是非人间之物,在他们的世界理应独一无二。
“好漂亮的金币。”不二摆好炭盆,仿似不经意的在临走前如此说道。
刀疤男子的鼻尖喷出不屑的气体,他喝著手中木杯内的葡萄佳酿,以一种蔑视世间万物的口吻道,“没想到应该一心侍奉上帝的神父也会被金子的光芒动摇了决心。”
不二微微挑了挑嘴角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男人的话尚未尽。
“这就是我们这次那麽确定会有‘大人物’出现在这里的根据。”男子已酒过三巡,言语之间醉意昭然,“你知道麽?”他执起那枚金币在手中把玩,“这可是血族社会里位居氏族顶端的长老所特别持有的金币,这是权利、地位的象征。虽然不知道是怎麽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偏远小镇,但这次钓到的绝对会是条‘大鱼’。”
不二依然不动声色,他很清楚对於吸血鬼猎人,尤其是像他们这样不被吸血鬼猎人家族所认可的‘乌合之众’,有多麽渴望一鸣惊人,出人头地,为此他们可以不择手段,甚至不惜牺牲人命。
“那祝您成功。”行礼,退出。

是夜不二再一次经历了多年前那犹如梦魇的境遇。年轻美丽的姐姐被吸血鬼猎人抓为诱饵,以此引诱那只吸血鬼踏入陷阱。自己和裕太躲在角落里,用双眼见证了那把寒光柝柝的宝剑刺穿那只吸血鬼的心脏,没入姐姐的胸膛。冲出去的裕太被生生推出窗外。为了不让他们如此凶残的行径泄露,他们血洗了不二家的小庄园。
在化为火海的庄园内,年幼的不二周助,脸上的泪水被蒸腾的滚烫,他冰蓝的眸子因惧怕因愤怒而几近疯狂,他躲过面前欲要取他性命的人的利剑,近身抽走他腰间匕首,一刀狠狠扎上那男人的腹部。不二已分不清是烈焰的炙热还是鲜血的沸腾,他只知道他完全无法使自己停下,他一刀又一刀不可控制的将匕刃没入那个已经再也不会爬起的人的身体,直到梁柱倒塌的巨响才突然使他晃如初醒,他怔怔得看著眼前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肉体,然後毫不迟疑得弯身从尚未倒塌的墙边的小洞钻了出去。他满身鲜血与烧伤,但嘴角却不自禁的上扬,他微笑,咸涩的泪划过脸庞,刺痛灵魂……

不二大汗淋漓得惊醒,心中却依然忿恨难平。那只被压抑多年的野兽又一次发出了嗜血的嚎叫,让他难以呼吸。便在这时,本应牢牢关紧的窗陡然打开,一阵凛冽寒风倒灌入室内,倏然的冰冷抵制住了不二沸腾的血液,否则或许他会做出非常可怕的事吧……
如是想著的不二,嘴角挂起了苦笑,脑海中闪过去年万圣节时的画面,名为手冢的吸血鬼,他落下的金币,以及现如今聚集在此的吸血鬼猎人,似乎冥冥中命运女神手中的丝线始终不曾让他逃离那个梦魇。
“在想什麽?”呼啸的寒风中忽然传来的低沈声线,让不二一惊。他转过身,不可思议得感觉到一片漆黑的室内以及窗外无星无月的黑暗中,一抹更加深沈的黑正在凝视著他。
“……手……冢?”不二难以置信的拼出这个音节,震惊难掩。
不二在黑暗中隐约看到手冢坚毅、俊朗、苍白的脸庞,隐於浓重夜色下的茶金色眸子,以及一丝不苟的金丝边眼镜。不二突然失笑,他拢过自己汗湿冰冷的额发,“真是奇怪,我和楼下那群人在一起的时候只感到呼吸困难厌恶至极。但,你作为一个可能伤害我的异族,却使我轻易感到如释重负。”
手冢转身关上了背後的窗,开口,依旧是不二记忆中平调的严谨与深沈,“你只是忠实於自己的想法。”
不二轻笑两声,“……那我可以请问,手冢先生这次深夜造访寒舍有何贵干麽?”出於保暖的考虑,不二说著如此冠冕堂皇的话语时仍用被子把自己裹成粽子。原本天气已经够冷了,现在又无故多出一座冰山,感冒就划不来了。末了,转念一想,便又加了句,“如果是要我还‘钱’的话,我只能抱歉了,那枚金币现在不属於我。”
“他们的目标是什麽?”手冢突然冷不丁得插出一句,掠过所有的繁琐,直指问题中心。
一如既往的缺乏幽默感。不二的脑际划过如此的想法,但嘴上却也丝毫不含糊,“财富。这是他们的惯用伎俩。”
手冢短暂略一沈默,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情感想法的外泄,然後他说,“谢谢。我还会再来,你自己小心。”
房间再次回归寂静,不二对著黑暗的虚空怔忡,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在心中萌芽,他努力挣扎想要克制住心中那头疯狂的兽,他的微笑不再自然。
或许,从他下手杀死那个吸血鬼猎人开始,神便已离他而去。他无力得托著额头,无意识得低喃,“为什麽……为什麽不放过我……”


镇长年轻貌美的女儿成了小镇的第一个受害者。原本活泼开朗的少女红润光泽的脸蛋如今苍白如死灰,消瘦干瘪,一双凹陷的大眼投下浓重的死亡的阴影,修长的脖颈侧是两点暗红色的伤口。不二随著中央吸血鬼猎人联盟的调查组来到事发地的镇长府邸,看著少女饱受刺激的神经错乱的表情,几乎是出於本能的,探出的手慢慢慢慢靠近少女白纸般的脸庞,却被突然拦了下来。
调查组首领残忍冷漠的阻止任何人靠近这名少女,他粗鲁得推开不二,并命人强行带走了她。
“吸血鬼有多次袭击同一名受害者的习惯。这个女人的血已经被玷污无法挽回……”可怕的话语伴著女孩子尖叫哭喊的凄惨之声於不二耳畔形成近乎毁灭的颤音。姐姐当年的遭遇再一次历历在目,几乎使不二不可自制。不断得在心中告诫自己要忍耐,他低下头漠然得走过悲痛欲绝的镇长夫妇身畔,哪怕是张嘴说一句安抚的话的力量也已被抽干。

而这只是一切的开始,被害者的数量连日增加,小镇陷入恐慌,每日太阳尚未下山家家户户便已门窗紧闭。街上早已不见了孩童嬉戏的身影,不二驻守的那座小教堂,在耶稣受难的十字架前是中央吸血鬼猎人联盟的成员夜夜龌龊污秽的聚集场所。
他们并不在夜里於小镇巡逻捕捉肆意猖狂的吸血鬼,而是总在第二天大模大样的敲开受害者家的门,强行带走受害者。不二注意到他们似乎很清楚受到袭击的是谁,无论对方有没有走漏消息,而遭到袭击的从镇长开始都是当地略有财产权势的门户。并且几日前,当不二在街上偶遇镇长夫妇时,本想开口安慰两位老人家几句的不二刚一提到小姐的名字时,便注意到老实温顺的两位老人脸上无法掩饰的紧张与回避。
不二心中早已有数,但却没有意思要去阻止平静小镇继续深陷泥潭。不二很了解无论是平日里多麽随和的邻里,在如此的威胁面前,都只会先想到自保,不愿任何人,那只是出自本能,就如同当年所有人选择牺牲无辜的姐姐一样。


另一个朔月夜,手冢再次出现,冬的气息浓郁的空气中扩散。自小镇发生血族袭击事件以来,手冢已多次往来,已经习惯了手冢的来去无踪,不二从容的熄了屋子里的暖炉。
“你没必要那麽做,这点光不会影响我。”大畅的窗子如同血喷大口,呼呼的冷风猛烈得倒灌进屋子。手冢如此说著,解下了身上的黑色斗篷披到不二的身上。
不二坦然得一笑,然後直接切入主题,“到目前为止已经有36个人受到袭击,留下齿痕的地方近似都是在脖子左侧。”
“嗯……”手冢一边关上窗,一边应下。
“但是其中13名如今下落不明中。”
手冢略一沈吟,随後问道,“根据你的推测,镇上还留有多少可能目标?”
不二笑意一敛,对於此事,自己心中早有些许眉目,但他从未对手冢说起,如今手冢如此问起,反倒让不二觉得自己的思考已被手冢窥得一般。於是不答反问道,“原则上血族之间是不会互相干扰彼此个体之间的觅食的吧?那为什麽这一次身为长老的手冢竟亲自出马呢?”
这样的提问就好像不二在告诉手冢,血族方面的情况他也有略微猜测到一点一般。手冢的眸似乎在这深沈的夜色中略一闪烁,也并不回答提问,反而突然欺近不二,在对方毫无防备的状况下,伸手解开了不二身上的牧师服近领口处的两颗纽扣,顺著地心引力垂下的衣领揭开了一片雪白的颈部肌肤,在靠近脖颈左侧的根部有两个并列几不可见的淡肉桂色原点,略略突起,明显是两处疤痕,或者说更像是──齿痕。
手冢冰冷的指腹慢慢触及那两点伤痕。颈部传来的刺骨的冰冷让不二如梦初醒,本能得甩开手冢的手,惊愕、愤怒、紧张、恐惧瞬间翻搅了不二的那双冰蓝色的眸,使得他有些气息不稳,“你……你怎麽知道的!?”
手冢毫不显窘,收回手,平调得答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看见了。”
似乎是听到了满意的答复,不二很快得从震惊中回复,如释重负得舒了口气,然後像是什麽事也没有发生般说道,“镇上的名绅富贾都已经遭到了袭击。”不二扣上敞开的衣领,“除去可能成为障眼法的普通平民外,最後会成为目标的只有──我。”
手冢眉峰一挑,却也不说话,等著不二的解释。
“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可能知道他们的计划的人。保险起见,根据他们的作风,无论是不是真实,只要有嫌疑,就决不能留呢……包括什麽都不懂的孩子……”最後那一句不二喃得极轻。手冢未作回应,也不知是否听到。

不二许久才像是走出回忆,以为手冢已经走了,抬头却毫无预示得撞上了那双讳莫如深得茶色双眼。一瞬间的怔忡,仿佛要深深跌进去般的深沈。倏然感觉到手上被塞了东西,低头,是一颗似曾相识包装精致的糖果。不二抬眼,任何单调的词汇均不足以形容此刻那双玲珑剔透的蓝眸,像是一片暖意,於精神上足以抚慰一切。
“你的口味不适合我。”手冢一本正经。
“那就是已经尝过了?”虽是疑问,却颇为肯定。不二笑得顽皮,似是无限满足。
不二毫不回避於手冢意味深长的视线,并且任由对方冰冷不带丝毫温度的指抚上自己的脸庞,那於心底便是和暖的温度。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我不想把你牵连进去。”那低沈刚毅的声音如此说道。不二却只是淡淡苦笑,从那些人出现的第一天起,他就不可能对此事视而不见,他早已无法抽身。



满月印证了不二所有的说话。教堂在月光下不同寻常得空空荡荡,不二不禁笑得嘲讽,既然做得如此明目张胆,何必还要故弄玄虚。
正思及此,教堂神坛之上的圆花窗玻璃骤然之间在“!啷”巨响之中碎成晶莹的砂,或许千百年来都不曾改变过的腐朽腥臭的气息在夜气中弥散开来,那个丑陋的身形从被击碎的窗口降落,不疾不徐,睨视一切的高傲不羁,仿佛袭击眼前渺小的人类是对其莫大的耻辱。
对於这意料中的变故,不二唇畔的笑意不改,他想他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更加惊慌失措一点才比较对得起这位特地选择了如此华丽方法降临的入侵者。不过,即使他大声哭喊救命,镇上的人也不会来救他的吧。只要牺牲一个小小的牧师,小镇的生活就会恢复原先的平静,这笔生意实在太合算。
转眼之间,那足比不二高出好一截的异类已逼近眼前,那苍白而枯槁的手指箍住自己的脖子时,透心的寒意袭卷全身,那并不是害怕,那是对力量的折服。
那冰冷湿漉漉的舌即将舔上不二白皙的颈。不二笃定的眼神却突然引起了对方的警觉,察觉不对劲的血族方想罢手,却以来不及。教堂大畅的门扉倒灌入阵阵冷风,那原本明亮的厅堂内立时变得黯然无光,似有无数黑影压至,却不知是不是自己产生的错觉。一切发生得太快,不二人类的双眼根本无法捕捉,伴随著那凄厉的惨叫声,回过神来之时,原本应立於面前的血族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脚下由石板铺就的圣道之上流下了汩汩的浓稠血迹……
“有受伤麽?”眼前早已熟悉的挺拔身影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手冢的口气似在做确定,并非询问。
“没有,还以为手冢会放我鸽子呢。”不二说话的口气似乎话中有话。
手冢皱了眉,教堂周围露骨的敌意与贪婪的气息他轻易便可察觉,“不二……”话未尽,已经有无数的人踩著急促而杂乱的步子冲进了教堂。不同於方才血族捕捉背叛者利落而狠决的手法,此时此刻围聚在此的吸血鬼猎人们,给人以拙劣而荒唐的感觉。
手冢似是完全无视这些突如其来的闯入者,那深邃的茶金色眸子只是牢牢得盯住不二。
不二加大了自己嘴角的弧度,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摆怎样的表情。他并不躲避手冢的注视,只是表现得若无其事,似是无话可再说。随即转而对周围的吸血鬼猎人们说道,“你们要找的血族就是他。”
为首之人狰狞的神情在这明月下显得苍白而空洞,就连他所说的话,不二也只觉得是无意义的废话。他只是静静得退到一边,看著越来越多的吸血鬼猎人将手冢围拢起来,咄咄逼近。
手冢依旧冷然,只是在那稍一抬手的瞬间,便有无数的挑战者倒於血泊之中,一场屠杀如此展开,没有所谓的受害者与加害者,纯粹的强者消灭弱者,被消灭者甚至没有惨叫的机会……

死寂……
当不二再也不能在教堂里听到除自己以外第二个活物的呼吸声时,一切已宣告终结。手冢依然伫立在那里,丝毫未曾移动过半步。耳畔仿佛能听见血滴从高处滑落飞溅的“滴答”声,那是象征著生命消逝的声响……
不二感觉到自己的牧师袍浸满了血液,沈重得让他无法移动半步。他依旧微笑,看著手冢慢慢踩过一地狼藉,在自己面前站定。一个固定的距离,从第一次偶遇开始,每次手冢国光都只是站在那个地方,那个模糊不清,止於暧昧的地方。
不二微微笑开,带著了然与释怀,他看到手冢抬起手,一如击退那些杂碎时一般,不二静静得闭上眼,等待审判的时刻降临。
但似乎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手冢只是抬手,拭去了其脸庞上的一滴鲜红。不二的眸子头一次露出错愕的神情。眼前的男人却像是了解一切,“你没必要那麽做。”
“……”没有回答,或者说是不知如何回答。
手冢没有再说话,不二在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耍得伎俩在手冢的面前是如何的渺小。或许从一开始,手冢找上自己要求协助抓捕与中央吸血鬼猎人联盟勾结的血族时,手冢便已料到了他的所有想法。包括不二以手冢为饵,引诱聚集那些贪得无厌的吸血鬼猎人,并借手冢之手消灭对方的计划……
“那你……为什麽……”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计划,为什麽还要处处顺著自己。
“如果这样你会好过一点的话。”
手冢的话像是魔咒牢牢定住了不二的身形。再一次任由手冢解开牧师服领口的两颗扣子,左侧脖颈处的伤痕於月光下竟添了份妖异。
不二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你究竟是怎麽知道的!”他从来不在人前解开牧师服的扣子,即使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被牢牢扣住的衣领也决不会显露出这个几不可见的伤口。
手冢这一次似乎并不想再做隐瞒,“你应该知道,当年你那样的重伤,以人类的普通手段是绝不可能恢复的。”
冰蓝色的瞳孔瞬间放大,他终於将一切的珠子串起,得到了完整的答案。除了伤口制造者与接受者,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这个伤口,似乎连接起了所有……
不二有太多的疑问,一时之间竟无从出口。手冢却再一次替他做了解答,“当年是我未能及时赶上状况,仅仅能做得就是救你的性命。”
手冢的答案比不二预想得要好太多,原以为当年手冢是要来救被出卖的血族同伴,但不二的笑容还是不自禁苦涩起来,“你救我又有什麽用,我即使一次又一次的骗我自己,但我还是做不到放弃,放弃‘复仇’的想法……他们一手毁了我的一切,我控制不住自己……”
“那麽……现在,你,满意了麽?”手冢的眼神再次扫视了周围的死亡。
不二感觉到有滚烫的灼痛划开自己的眼角,“呐,手冢,你知道麽,人们之所以想要‘复仇’,其实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对於逝者是毫无意义的……”

当手冢冰冷的唇覆上自己的眼角时,不二本能得瑟缩了一下,这毫无生息的寒,让不二激动的情绪得以平复。泪水被吸走,虽然冰冷但却并非无情,他听到手冢说,“不二,对不起。”
不二从中感受到手冢的用心良苦,当年他没有把自己变为血族,期望自己可以拥有阳光。只是,不二自己很清楚,阳光始终不曾属於他……
一切就像一个蛊,让不二情不自禁得伸手攀上了手冢宽厚的背脊,迎上那双薄唇。他早已不属於神,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可以终结一切的人出现。而那个人现在便正抱著自己,他无法抗拒,这个血族让不二愿意与他共赴地狱。
呐,手冢,带我走……不二用自己的吻,如此述说……
如得勒令,手冢的唇一路滑至颈侧,深入那脉动的血管,抽干那为人的热度,然後让怀中已经意识模糊的人饮入自己的血液……
生命便在这个仪式中得到了永恒的延续,伴随著无止境的黑暗……

对於手冢国光来说,当年的孩童那失焦而绝望的冰蓝色的瞳是永世无法遗忘的疼痛,他要如何去抚慰,或许全世界最睿智长生的血族也无法给出答案。
而对於不二周助来说,或许,他真正渴望的只是这样一个无可替代的存在,他可以为其放弃阳光,放弃伪善者的笑容,放弃仇恨的执念,堕入永恒的罪恶与桎梏。

不要紧了……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一切,遗忘,诺言,羁绊……
无畏於永恒,因为,有你相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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