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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十二国PARO]逆天

风过黄土,扬起遮天沙尘,苍茫大地间的一切都透著荒芜、凄凉与枯竭的气息,灰朦的天空让人想起此处百姓的双眼,绝望的无神黯淡的眸子,那都是一双双已经死去的枯槁洞穴,等同行尸走肉……
在这一片死寂之地的无垠中,那人只是静静站立著,默默得无奈得将一切收入眼中。良久轻叹了口气,眼中流露的是丝丝不忍,往事叠起,呈排山倒海之势而来,但故人却已不在。加之如今国土也凋零殆尽,天边一晕不详的红光,或许正是在预示著这个国家的最终……
“柳生,这就是你要的结果麽?还是……”幸村低喃著,隐忍著伤痛的……

我们难道是在期盼一个毁灭後的重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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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合二八九年,绅州国的冬天突遭百年难遇的雪灾,庄稼全部欠受,妖魔伺机作祟,幸而仁王柳生比吕士精勤於政,将灾害带来的影响减少到了最小,但即便如此,依旧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望贤宫内,银发的台甫踏著悠哉的步伐,以一种特殊的韵律感漫游在这金碧辉煌之中。偶有侍女内官遇上了,均是恭敬得俯身行礼,待其慢慢走过,才重新回到方才的工作中。半敞开式的长廊一侧是灰沈的天空,凭栏而望可见翻滚的薄薄云雾以及其下隐现的皑皑一片白色的王都雅奕。眯起细长的凤眼,如此居高临下的俯视这座城池,似乎可以清晰见得街上失去住处无家可归的难民在严寒中受著饥饿疾病死亡的威胁,束手无策,两百多年来风光无限的绅之王都此时此刻却显得如此的落魄而萧条。
与身俱来的慈悲之心迫使他不得不将视线转移,本能的东西他无法抗拒,但在时间的流逝以及无数的风浪中,他已经学会了控制和掩饰。因此他的嘴角仍旧挂著一抹不羁的笑,脚步依旧是那特殊的节奏。
拐过最後一个弯,长长的玉帘之後,隐隐见得他的王伏案於书桌前,翻看著一道一道的折子,间或以手中之笔做一些批阅。这样的动作似乎一直持续著,他在记忆里甚至找不出这一段来柳生有过出现在其它地方的画面。
“比吕士,又下雪了……”他随意的往朱漆红木的桌上搭著一坐,伸手拿起了一旁一迭折子中最上方的一份,肆意翻弄,却也不是真心要看的。
“雅治……”喊了他的名,柳生意在是要阻止他继续蹂躏奏折的行为。
“……”他也不顾,放下这张又拿起了下一张,嘴里说道,“今天在街上看到有个小孩子被活活冻死,那麽小,蜷成一团,窝在垃圾堆里,落上去的雪都不会化了。”
柳生放下了笔,拿走了他手中的奏折。
沈默乘机钻了空子,一时间谁都没了言语,少顷,他将放诸桌上烛台的目光移了开去,又继续道,
“比吕士,如果下次还碰到雪灾的话,是不是现在的都要再来一次?”他的口气就好像一个孩子在和他的兄长讨论糖果的分配问题,原本要再搭配一个有点邪气得笑容,但他笑不出来,这一刻是来自本能的沈默肃穆,以一种望穿芸芸众生之苦难的眼神投放到闭合的雕花木窗的方向,与其说是要看什麽,不如说是在想什麽更来的贴切。
柳生的沈默或许便是回答,他自己明白现状摆在眼前,下一次依旧是重蹈覆辙。他转了话题,转了思绪,不想再继续这样的话题,
“比吕士,我快要忘记阳光的味道了那……”
“嗯。”柳生应了,但在他听来他的王的思考回路已经不在这个空间,便也不再多语,离了书桌,正瞥见对面架上摆著的铜镜里,他的一头银丝又长了一节,不知不觉间又是多少年了呢?无论是灾难还是繁荣,他们,究竟还要循环往复多少次,才是尽头?

无论柳生再如何的勤恳,专於政治,这个看似繁华昌隆的国家却依旧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他们许是应该要找条出口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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绅州国仁王柳生比吕士,原是胎果,长於蓬莱。後仁麒通过蚀将其寻回,入仙籍并开始了对绅延续至今近300年的统治。
仁麒乃稀有的银色麒麟,其降生时举国欢庆,道是银麒定会为这风雨飘摇的国家带来祥瑞吉兆。
圆合一!!年,在庆祝柳生治世百年的祭奠上,柳生亲自为仁麒赐名──仁王雅治。或有警醒自身为人君主的治世之道之意。
在柳生的统治之下,绅州国国富民强,繁荣昌盛,在当时的情况下难有其它国家可与之比肩。
但流水浮云,柳生或许是比任何人都要看得真切的,他知道此一时之繁荣大概只是上天恩赐的浮华……他们每一个人都只能在上天注定的棋盘上按各自的规矩行动,半步僭越不得,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毁灭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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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合三!二年春,绅州国之王柳生比吕士,下诏书修订宪法。翌年夏排除众意设立最高审判机构,用以限制王的权利。随後,又於圆合三二五年冬,设立参议机构,允许国民参与到国事商讨与决策中,并开始逐步削弱官僚者的绝对权利。同时大量启用国内的海客参与国家政事,开始强制实行三权分立的国家机制。

这一日,冢宰再次面上的请求被驳回後,只能带著一肚子的长篇大论郁郁回府。对於柳生一意孤行采取的一系列违反常理的政策,各大臣一致表示强烈的反对。均言此乃破坏国家之根本的行为,忤逆上天之意,违背千百年来这个世界的立国宗旨,定是要失了天道的。

“冢宰大人?”
突听得身後有人唤他,便又停下了脚步,转身见是台甫仁麒,便像是突然寻得了面上的门道,正要开口发表长论,好让其传达臣下们的意思。但似乎仁麒并没有要听其滔滔不绝的打算,见他作势就要开口,即刻出言打断。
“不用再找比吕士了。”在人前身为台甫的仁麒从来便是直呼柳生的名讳的,作为从伊始便跟随柳生平定天下的冢宰来说,经过三百余年的时间,再不应允也只能妥协。
“请台甫大人转告陛下,他此番作为有违天意,毁国根本,长此以往後果不堪设想,还请三思。”即是衷心老臣,便有勇气直言上谏。
仁麒眯起了自己细长的瞳仁注视著眼前这位因得以入仙籍而保住自己垂垂老矣之性命的冢宰,想正是因为国家无论经过多少年的风霜洗礼,都不会有新鲜的血液补充进来,所以才会自始至终不曾前进的吧?
“敢问冢宰大人,诸位时刻喋喋不休的天意究竟何在?若天意真的存在,那为何在人民饱受灾难之苦时不给予起码的仁慈呢?”仁麒的嘴角那一抹不屑的笑容,激怒了冢宰。
“身为天帝使者的台甫大人不是比老朽更应该明白何谓天意吗?为何倒反来质问老朽了?”
仁麒却没有再说什麽,那双琥珀色双眼的视线似乎已经被放诸了很远,穿过一切的时间与空间,为的只是一窥那个渺茫的未来一般。国家根本……这个国家的根本早在千年不变的落後制度中腐朽了,人民不会为自己说话,只一味的听从,国家是王一人的国家,任何的对错都要由王一人承担,除此之外便什麽都不是了……
撇下了仍准备雄辩滔滔的冢宰,仁麒径直出了望贤宫,下到了王都的市镇,柳生派了任务给他,虽然他们都很清楚这个任务的结果为何,但得到亲眼的确认又是大大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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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现在到处都人心惶惶,妖言惑众的人说王将失道,更有人已经卷了包袱准备走人了。别说是参与政事,他们只不过是一个个傀儡而已。……比吕士,你还有办法麽?”仁麒汇报著调查结果,将近乎玩味的笑容投向他的王。
“雅治,这一点你比我清楚吧?”却不想柳生不动声色的将问题抛了回来。
“其实你我都明白怎样做才是最行之有效,虽然风险巨大,不过那似乎已经不在我所考虑的范畴之内了啊。”仁麒无所谓的笑容加之口气,不明所以之人或许完全会将其以为那并非什麽至关紧要的说话。但柳生却很明白他的意思,仁麒轻笑出了声,似是想到了什麽好事,牵动著嘴角的媚痣,使得他是如此的妖冶好看,“比吕士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吧?”笑容越发的扩大,含著得寸进尺的意思,细长的凤眼弯成两道弯,使得平日里睿智犀利的形象霎时便得柔和,像是个卖乖的孩子。
柳生终於停下了手中的一杆笔,抬起头,透过那逆光的镜片望著在白昼的光影下,轮廓变得模糊的仁麒,好似便要以其银白色的姿态融入那一片光芒之中。柳生顿了顿,始终没有回答问题,或许仁麒自己也并未做过多的期待。柳生站起了身子,伸手轻轻得抚过那一头银发。
而长久以来的相处,已使得仁麒近乎享受於柳生的这个动作,原先的张扬与跋扈瞬间收敛,变为乖顺,他的额头,只有他的王可以停留……但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样须臾的停留便也无从寻起了……
“雅治,对不起。” 许久柳生便如此淡淡的说了一句。
仁麒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做出无所谓的模样,笑得多少有些没有心肝,“比吕士我要听的不是这个,你知道的。”

便无了下文,那一日阳光晴好,正是初春,一个预示著万物复苏的日子,一个欣欣向荣的日子,但仁麒却已经开始看不见他的未来了,他想这大概是麒麟与生俱来的所谓直觉吧,他的王已经做出了选择,时间所剩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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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合三二六年春,绅州国仁麒卸任羲州侯之职,并以此为契机,强制实行了第一次所谓民主选举。虽然效果不甚理想,但却是一个起步,人民之中渐渐开始留下了影子。同时从大学至地方的义塾强制规定聘请海客为讲师,宣传启蒙思想。
民主思想逐步为极少数绅州国人民所知晓的同时,却也有极力反对者正走上了完全背道而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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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下了朝,冢宰与三公正同行於望贤宫内。
“哼,那些无知的海客,丈著陛下一时的重用,竟不把我等老臣放在眼里。”太傅因於这一日早朝之上险些与一名海客就官员的权力限制问题而发生口角,一是不满於对方不分尊卑贵贱随随便便的态度,二亦是极力排斥这群意图要来破坏这个国家原有制度的异界之人。
“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啊……”太师也同是愁眉难展。素来英明的王为何会在短短几年间突然性情大变,是他怎样也不内能想到的。
三公同时都叹了气,王又完全不听从他们的劝诫,如此下去只能眼睁睁得看著这个国家面目全非,逆天而行了。
一旁的冢宰却始终不曾加入到谈话之中,兀自思考著一些他所捕捉到的蛛丝马迹。
“不知冢宰大人有何良策?”太保似是察觉了这一微妙,将话题转了过来。
冢宰紧蹙的眉丝毫不见舒展,也不答太保的问话,只是慢慢得道,“诸位近来有无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不同寻常?”三公异口同声的复合,看来他们并无甚知觉。
冢宰警觉得环视了四周,确定在这片空旷的前庭中并无他人後,便压低了嗓子,以其素来严肃不苟得声调说道,“以有一月有余没见到台甫大人了。”语毕,接受到来自三公的惊愕与惶恐,显然他们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冢宰坚毅的脸上浮现起的忧虑与决绝却越发的钢硬鲜明,始终不见台甫现身,加之如今王一意孤行的一系列决策,做一些简单的联想就可以得出结论──台甫仁麒因王之失道而得病了。虽然还未得到亲眼的确认,但想必已是八九不离十。


过不得几日,柳生便收到了冢宰与三公联名上书要求面见台甫大人的奏折。
面无表情的收起折子,柳生起身离开书房,辞退了随行的内官与宫女,径自向望贤宫的内宫行去。在一条长而幽暗的甬道的尽头,隐约的一些火光成了唯一的牵引,石板铺就的廊,冰冷而阴森,柳生却不曾滞足。
拨开珠帘,“雅治……”柳生仅以平日里的声调念著这个名字。引起了临风坐於窗上的仁麒的注意。
他轻巧的跳下落地,後坐到了已经自行落座的柳生面前的桌上,“比吕士今天很空吗?”笑得邪邪的,却感觉又像只是一个因为长期遭到冷落而闹脾气的孩子。他在柳生面前永远都是这样,调皮的狡诈的,尽管他现在知道自己即使只是开口说一个字都会有一种要呕血的剧痛吞没他。但他无所谓,反之似乎正有点享受,享受生命的点滴流逝……
“冢宰和三公联名上书要求面见你。”柳生给自己斟了茶,这里没有宫女也没有内官,这里现在已经是一个秘密了。
“啧啧……”仁麒咋了咋嘴,眯起的双眼露出熟悉的犀利光芒,“真是敏锐的老人啊……怪不得比吕士会那麽重用他呢。”
柳生啜饮著细瓷杯中的苦茶水,已经明白了仁麒的意思。他不太能想象为此仁麒所要承受的痛苦,天帝的残忍便在於将王的过错降罪於身边的麒麟,柳生将目光放在仁麒的身上,只是月余时光,那原本白皙却不是红润的肤色已经几近透明,甚至可清晰辨识青色的脉络纵横,隐於孱如蝉翼的肌肤之下。
“幸好只是现在要求面见,若是再晚上个把月,我便没脸去见他们了那。”仁麒玩笑般的口吻不痛不痒的说著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时日无多……
如是说著,仁麒却突然拿走了柳生手中的慈杯,注视著杯沿上隐隐的唇印,那狡黠的笑容便加深了。但是,“咳咳咳咳……”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将一股子腥甜带出了喉间,伴随著五脏六腑剧烈的阵痛,手指闲的瓷杯跌落,细小的“乒乓”声後粉身碎骨。那令他头晕目眩的腥气与鲜红险些使他从桌上跌下来,若非柳生及时接力与他。
咳嗽却始终不断,一口接著一口的鲜血喷撒出来,泅染了柳生精致的衣袍,空气中的血腥越发浓烈,几乎让仁麒昏厥。冷津津的汗水顺著那银色的发丝划下,一同晕上了那华美的王服。仁麒几乎涣散的意识,因柳生紧紧扣住自己身躯的双臂而残留,他的王头一次将他抱住,头一次用尽力气的来挽留他的生命,这对於仁麒来说或许已是足够。

时间便在这一个拥抱中几乎凝固。仁麒不曾抬头仰望他的王,但他知道那一定还只是一脸的平常,或许加以一些难以捕捉的蹙眉……

仁麒强忍病痛面见了冢宰与三公,面对老臣们对於月余不露脸的质问,也只以外出公差为由懒懒得搪塞了,当然更抓住机会好好奚落了一番那四个老不死,以便可暂时打消他们要求面见台甫的要求。
柳生需要时间,但却因为他的得病使得这个期限无限制的缩短,天帝将於他身的惩罚他丝毫不在乎,他现在只要想著如何替柳生争取哪怕一秒锺的时间便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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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只用了短短200多年的时间,便使得社会体制、科学技术达到了质的飞跃。相比之下,几千年来止步不前的这个世界是如此的落後而腐朽。”
腐朽啊……仁麒卧於软塌之上,想著那时柳生的说话,嘴角的笑容却是无力的凋败。他这个状态或许便也是腐朽的一个过程吧,一个躯体的腐朽。

“要把治理国家的权利还到民众的手中。这样才能推动国家的进步。”
这是柳生身为绅国的王而作出的觉悟,那他呢?他仁麒作为天帝的使者难道不应该去劝阻他的王,不要做出这样忤逆天意的事吗?虽然他必须听从王的命令,但这当然不是借口,仁麒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自己的想法,他渴望变革,长达千年的一尘不变便等同於国家的死亡。他想如果有一天绅国的孩子也能像蓬莱的那群小孩一样生活,实在是一件太好的事情了,所以他追随了柳生,誓死不悔……


圆合三二六年冬,作为民主主义制度试点地区的羲州突发暴动,同时有大量妖魔入侵袭击平民。
柳生接到报告时,逆光的镜片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或许他本就在等待这一刻。因为明白这是改变的手术,是要将恶瘤与鲜血一起舍弃的手术。
所以柳生却并未发出镇压的敕令,致使暴动转夜之间成为了有组织的叛乱起义,并且在势如破竹的气势下,其余各地方州纷纷揭竿加入,无论是出自百姓对王的失信,还是出自州官对王剥夺其权利的怀恨,一场暴风雨在瞬间席卷绅州国300多年来相安无事的土地……

仁麒和柳生都很明白,那些不痛不痒的所谓政策根本是治标不治本。他们要的是狂风暴雨,以最粗鲁的手段割断一切历史遗留下的毒瘤,并在一片空白之下展开一个崭新的画卷。而要推翻这封建的君主专制制度,那麽最终的敌人恰恰不是别的人,而正是他们自己。
“斩草要除根。”仁麒在多年前便已做出觉悟,他向柳生泄露了天机,他告诉柳生除了这条路便别无他法,他说他很乐意做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小”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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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的面上要求被轻易的驳回。柳生甚至在近日中断了例行的早朝。只见得时有青鸟出入书房的窗口,却不曾再接到一道圣旨。
另一方面距离上次面见台甫以来,又有月余不曾见到仁麒,这使得众人的疑心越发加重。因此众臣商议决定,若王始终不下令镇压起义军置国家安危予不顾的话,他们便只有做忤逆天意的罪臣率王师逼宫一途了。他们不能眼睁睁看著绅国300年来的基业毁於一旦。

圆合三二七年初春,起义军以占领绅国半壁江山,眼看王都变要陷於风口浪尖的险境,在退无可退的境地之下,以冢宰为首,率领王师直逼望贤宫。
冢宰与三公俱老泪纵横,於千军万马之前,伏身於前殿之下,恳请柳生为江山社稷著想,为黎民百姓著想。但等来的却只是身著一身素衣,只是一人来到前殿,以那一如既往略带冷漠的表情望著在场所有,包括每一位王师的士兵,用那清冷的嗓音,缓缓道,“朕早已等候多时了。”
那是一种赴死的声音,柳生要让那崭新的未来建筑在抹杀得鲜血之上,他便是那先驱者。

了解到王的必死决心,冢宰等重臣纷纷起身,即待冢宰一声令下取下其首级了。冢宰心中自也是一千分一万分的不忍,但为国为民,这是唯一的出路。冢宰咽下眼泪,高举起的枯槁的手臂在顷刻之间挥下。先驱的将领漠然上前,来到王的跟前行上最後一礼,便立时拔出了腰间宝刀,却忽略了那本不该出现在王脸上的笑容,那不是属於柳生的表情。
反而是站於几尺开外的冢宰察觉了这一丝不妥。身为长者以及众官之长,可以说他对王以及仁麒都太了解了,“慢著!”他突然出声制止了要下刀的将领。
步至王的面前停下,冢宰那一双因年岁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中倒印出了王的面容。“传说曾有妖魔镜环,依附於人身,可使人的形貌任意改变。敢问台甫大人,是否拥有这样的使令呢?”
面前的柳生静默片刻後突然轻笑出了声,是那万分熟悉的情态,如同恶作剧被抓获的顽皮。一缕青烟离开了仁麒的身体,那正是附身於他身上的妖魔镜环。
在众目睽睽之下败露马脚的仁麒却丝毫不见慌张,无奈的耸了耸肩,笑得有些惋惜,“哎呀,始终是满不过冢宰大人的眼啊……”
“陛下在什麽地方?”冢宰也不想和他多绕圈子。
“比吕士?”挑了挑修长的眉,“已经不在望贤宫了。”
“什麽?”
“本来你们杀了我假扮的比吕士,我的任务就完成了,顺便比吕士的目标也就达到了。”仁麒的笑是如此的无畏,仿佛现在在说的是他人的生死一般。
“目标?”冢宰直觉感到了其中大有文章。
“秘密。”仁麒却不让他再加追问,又是邪气的一笑,索性便席地坐下了,在漆黑的夜色下,没有人察觉到他脸上的那些淡灰色的小斑点,也没有人发现他的体力不支。
最後他只是待著一贯随遇而安的表情,被软禁在了内宫。一番折腾,却不想在这个环节出了纰漏,想到柳生的计划在自己这里出了岔子,仁麒稍有些失落。他时日无多了,若真的落得个得病而亡,那一切的牺牲与筹划就全部打了水漂,一丝丝焦躁翻涌起来,他这算是急著要送死麽?真是无可救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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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合三二七年冬,起义军与王师在距离王都三十公里处的空地上直接对阵,王师在冢宰为首的众臣指挥下虽奋起反击,但无论是在人数还是气势上都输人一截的王师很快便败下阵来。起义军挥师直逼王都城下,最後为保王都,由冢宰出面与起义军首领谈判,虽双方都出於共同目标意在要逼王退位,保存国家的元气,等待下一任王的出现。
但起义军头目却提出了交出台甫仁麒的要求。这使冢宰终於确定眼前此人只是想要自己做王,而并非考虑苍生大计的。
交与不交其实完全由不得冢宰的选择,交,便是打开王都大门恭迎他,不交,即是拼个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到头来一样要把王都与仁麒交出手。念及国家的动荡,人民的苦难,冢宰最後只得选择妥协,将仁麒交予起义军头目。

仁麒万没料到等待自己的还有这一刻。当他逆风而立注视著眼前在他看来顶多得个叛乱之名的义军头目时,实时再无力腐朽的身躯还是本能的发出了蔑视的讥笑。
“凭你也想坐上这玉座?”那好象是把这情况当作千年难闻的笑料来消遣的口气几乎激怒了在场所有的义军骨干。随即便有人跳了出来,怒不可遏的要求仁麒跪下,认其头子为王,并为方才的无礼道歉。
仁麒突然止住了声响,他原本以为出了偏颇的计划此刻却再次明朗起来,或许,自己可以假面前之人的手来了却自己与这凡尘的羁绊。

对方越是恼羞成怒,仁麒越是怡然自得,那些尖酸刻薄的言辞几乎让所有人跳脚拔刀。但无论底下的人是多麽的希望把仁麒撕碎成片,那义军头目却始终不动声色,只是命身边一名穿著诡异之人来到仁麒跟前,那人伸出粗糙黝黑的手掌抵上仁麒的额头,仁麒下意识的因厌恶而闪躲,不料被人制住了身形。只见那人嘴里振振有词的念叨著什麽,然後紧接著几乎是强迫性质的,仁麒被迫现出了原形。
通体雪白的麒麟周身散发著隐隐的光芒,有一些细小的不易察觉的淡灰色斑点隐藏在那光华之下不为人发现。他长长的独角上显出了怪异的文字,使得他不得变身成人。数名壮汉正强迫他给那霸占玉座的义军头子下跪,但麒麟终身只向王下跪,而仁麒的王永远都只有柳生比吕士一个。
仁麒费尽力气挣脱了束缚,以其虽受失道之病影响但绰绰有余的神速冲向那义军头目,眼看著那尖锐的独脚便要扎进了那头子的圆肚皮,却说时迟那时快,一直立於一旁的一名魁梧武将拔出腰闲佩刀,精光一闪之际仁麒甚至要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的计划总是能够成功的。但不想那人手起刀落之间,落於地上的只是仁麒被砍断了的尖角,以及已经瘫倒在地的仁麒……

因剧烈的疼痛而有些痉挛的身子突然触及了柔软,不用想便知晓那是自出生便时刻伴著自己的女怪──妖子。因被施了封印的角以被砍断而重新变回人形的仁麒早已周身施了血色,那种痛谁人可以想象,但他却挺了下来,不吭一声。仁麒强逼著自己睁开双眼,“已经办完了?”
妖子精致的少女脸庞早已哭成了泪人,她紧紧得抱住这个她要守护一辈子的麒,哽咽得只能奋力点头。
释怀得一笑,仁麒的笑容展现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妖子带给他的讯息是如此的重要,柳生已经被送达安全地带。他做出的那麽多牺牲要的或许就只是这麽一句,他始终在为他的王争取哪怕是一丁点的时间,即使自己不在了,他也希望他的王能尽可能拥有时间去达成他的目标。
狮身人首鹰翼的女怪紧紧护住怀中已经痛到昏死过去的仁麒不允许任何人的靠近,随後以极快的速度撇下义军的一干人,长啸著飞出了望贤宫……女怪悲痛的凄厉吼声回荡在望贤宫的周围夜幕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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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仁麒得病被削弱了力量,受其影响也力量不济的女怪最後几乎是跌落在蓬山那颗颗坚硬的盘石之上的,出於本能得护著怀中的仁麒,即使自己被锐利的石块撕碎了一翼都不曾皱过一下眉头。并耗尽最後的气力呼唤著蓬山上的女仙,直到眼见有人前来才终於也失去了意识……

等到幸村闻讯急从宜海宫赶来时,仁麒及女怪妖子都已经得到了救治。只是仁麒以失去其角并染上了失道之病的消息让蓬山上所有的人都悲痛不已。
灰色的斑点在其精致的脸庞上大范围肆虐了开来,仁麒虽然於三日後醒来,却也已经几乎失了下床的力气。那是一种大限将至的预感,前所未有的准确的预感……
幸村一直守著仁麒,不问柳生为何“突然性情大变,逆天毁国”,也不问他为何“一心求死,却又要故意葬送於他人之手”。变得安静的仁麒不再是以前那个痞痞的爱捉弄人的嘴角时刻都噙著笑得仁麒。眉宇之间的一点点释怀一点点超脱,完全沈浸於一个等待的状态。
直到有一天,仁麒突然向幸村提了要求,
“送我走吧……”虽然还是那有些邪气的笑,此刻却又是那麽的不同。使得幸村不忍。见得不到回答,仁麒便继续道,“这里没人能杀的了我,我必须完成比吕士交待的最後命令。”
幸村紫罗兰色的眸子注视著眼前熟悉而有些陌生的仁麒,突然问道,“仁麒对王,是认真的麽?”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但还是希望得到确切的肯认。
仁麒缓缓得转过了头去,将眼光投向那窗明几净,几缕灿烂的晨光倾洒,是个好天气。谁不喜欢阳光明媚呢,仁麒也是爱极了那阳光的香味,是初见柳生时他刚洗晒完毕的和服上的香味。是300年都不会忘记的味道,仁麒又一次微笑,用回忆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回答幸村,“他是我唯一的王。”
幸村缓缓得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屋内,领走时带上门,回首见得那白昼的光影温柔的笼罩於仁麒的身上,就像是一种回归,那光便是仁麒最後的归宿吧……

幸村通过女怪妖子下山找到了柳生,是时他正在为自己组织起来的民主会四处奔走,柳生也明白自己时日无多的道理,为此他必须为这个前途飘摇的国家留下最後的希望之种。
“跟我回去一次吧。”幸村开门见山丝毫不含糊,“仁麒在等你……”
良久静默後,柳生缓缓开了口,“我有时候也会想,这一切真不值得……”这个说话从来都不曾犹豫半分的男人此刻的话语听来竟是如此的悲痛。
幸村其实早已大概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始末初衷,也猜到了仁麒为何始终执念於葬送他人之手,因为若麒麟死於他杀,蓬山之上的舍身木便不会再结出卵果,这个国家便等於从此再也不会有王和麒麟的出现,最终便成为一个被天帝遗弃的国家。柳生是想通过这一举,把绅州国毕上人民自治的道路。即使要再回转徘徊千年,但柳生相信,一切终将会顺其自然得到应有的发展。
“所以仁麒一定要死,且一定要死於他人之手吗……”幸村的表情是冷酷严肃的,他厌恶这个为了自己的理想而白白牺牲掉仁麒的男人,但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的觉悟与胆识。但随即表情却又柔和了下来,几乎可以读出哀求的意味,“仁麒为你做了那麽多……”
柳生突然打断了幸村的说话,他明白幸村的请求,这何尝不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残忍呢,柳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内心。不著痕迹得躲过那双紫罗兰眼眸的视线,最後却还是点头应允了……


短短几日,仁麒的病情进一步加重,蓬山上的诸位都清楚,他已等不到下一个春天的来临,女怪妖子夜夜悲鸣,使得蓬山笼罩在巨大的悲痛与默然之中,所有的人都心痛不已,所有的人却又都束手无策。等待,如同一只腐蚀人心的毒虫,在毒液一点一滴的积累中迎来最後的灭亡……
仁麒这一日开始出现了间歇性的昏迷。柳生随幸村赶来时,看到的是被灰色斑点侵蚀了大半的熟悉脸庞以及其上的憔悴衰败。这一刻柳生或许终於可以撇开一切的理想抱负责任,只专心对待自己的独一无二之人。
幸村迁走了屋内的女仙,顺便替他们掩了门。长久的沈寂最终为仁麒的苏醒所打破,当那双已显浊色的琥珀色双眸捕捉到眼前的景象时,喜悦轻易得爬上了嘴角。
他虚弱得道,“最後还是要你来送我麽?幸村那家夥还真是多管闲事啊……”
“她们说还可以再等等。”
“等什麽呢……等到了头,结果都还是一样,更何况得这毛病实在不好受,还是早点解脱掉吧。”
“……”仁麒的说话只换来了一片沈默。片刻间竟有了一丝寒气在屋内飘散开来,柳生转首一看,原是开始落雪了……
仁麒也瞧见了这雪,笑容又带上了调皮,“幸村说我就出生在一个下著大雪的日子,所以才会是罕有的银麒。如果能够有始有终就好了啊……”
柳生最终妥协了,因仁麒的要求替他穿戴了整齐,将其带到了屋外的舍身木下,隔著那枝枝杈杈,看著落雪片片,仁麒肆无忌惮得将全身的重量交托,即使如此那身子却仍旧如同这雪片般不真实。
“生病就是好啊,可以被满足一切的要求。”他笑得有些调皮,雪停留在了他的发梢,却不曾融去,柳生将那如同天空碎片般的雪片碾碎,在指腹间留下一片晕湿……
小坐了片刻,仁麒突然开始咳血,躲躲血花在湿漉漉的地上绽放,以一种煎熬折磨的姿态,无声地祈求柳生的解脱……

抉择的永恒……

刀光剑影不过只是须臾片刻,温热的血液流过那锐利冰冷的刃归於尘土,到头来却什麽也不属於他柳生比吕士,甚至无法留下一点点的痕迹,麒麟是没有尸首的……300年来的纠葛止於这一刻,唯有怒放在舍身木上的血花在无声哭泣著一切的终结。
柳生注目良久,他试图如同多月前的那个晌午,将仁麒抱入怀中耗尽所有气力,但最後抓来的只是一把尘土,仁麒以一种安静的姿态从容离开,被留下的人却要陷入长久的沈痛,就像是一场报复,一个纠缠不清的轮回……

圆合三二七年冬,大雪连绵,似是在为它的孩子──银麒,祈祷著一份永世的救赎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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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合三二八年春末,民主会会主柳生比吕士遇刺身亡。同年绅州国形成各州郡割据局面,这片被天帝舍弃的土地开始了它风雨飘摇前路漫漫的征程,无论荆棘如何,坎坷如何,束缚已被挣脱,这是一个毁灭後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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